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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创诵读(人间百味)|缘起故土的收藏之旅(作者:陈鸿波)

0人浏览   2025-05-21 10:33:00

深圳商报·读创客户端“读创诵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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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诵:赵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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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起故土的收藏之旅

作者:陈鸿波

小时候在老家,日子虽然穷,破铜烂铁还是有一些的。旷古的明钱,生锈的铜角子,皱巴巴的旧政府的金元券,在窗台上,在抽屉底下,在装针线的盒子里,放眼一扫就能够看见。刚刚够得上温饱,有吃有穿就是好的,玩起风车,滚起铁环,抽起陀螺来,那就是童年的快乐,有了快乐别的什么也管不了。

哭闹的时候,奶奶就拿起几个大小不一的青瓷玩意吹起口哨,为的就是哄我不哭,她嘴唇合拢对着眼孔轻吹,壶底便嗡嗡地叫起来,于是我的哭声戛然而止嘎。这不知是哪朝哪代遗下来的瓷货,她们只管称做“叫子”。那雪白的胎体抹着青色的釉彩,张开的小口只有鼻孔子那么大,似乎是江西景德镇烧制的旧物,没有人将它当个东西。直到我长大以后,游历了四方,长了一些见识,才晓得那玩意儿是鼻烟壶,过去富贵礼仪的诗书人家才有的。谁能想到那从前不起眼的鼻烟壶,竟然是现下市场藏家争相淘买的宝贝,而我故乡的老屋几经拆修,如今却是一个也没有的了。

若小的年龄,加之懵懂不知事,很多时候我就成了“败家星”,家乡那边的人往往也叫“败渎星”。哪一天嘴馋了,我会偷偷地取下祖传的银项圈去换货郎担的豌豆糖;哪一天手痒了,我也会找几枚汉代的五铢钱或者明清的文钱通宝,扎上十数根鸡毛就成了一个精美的毽子。吃的时候美味,玩的时候痛快,没心没肝地,全不知道那老器业的金贵。

戴敦邦画作《宝黛读西厢》

在那个物质稀缺精神匮乏的年代,儿时的我也是幸运的。那时候的农家少年,是没有几个有小人书看的,即使有人新获一本白描版的连环画,村中人几经转手,用不了几天就会变旧变破,直至断张少页踪影全无。我却总有人给我买,祖父和几个姨娘一买就是三五本,有时还是整套地送给我看,现在还记得有画家戴敦邦版的《红楼梦》,有画家王叔晖版的《西厢记》,还有《武当山传奇》《西游记》《李自成》和《水浒传》。大人们说,我是“新安的茅厕三天香”。果不其然,我一气翻完便不再归捡,来人借阅就随便给他,最后东扯西扯,竞相传阅,三天两头地连纸片也再难找到。

十几岁以后,我读书开蒙,知识与经历也增加了我的智慧。而这个时候,开始有人收集古旧钱币和邮票连环画了,更有的玩起了玉器木雕和字画古瓷,我才开始心痛起来。不当家不晓得柴米贵,命运就是如此捉弄人,刚刚识得厉害,手上已经没有一丝片羽古旧的东西。其实,我还算爱惜东西的人,起码知道要心痛,于是痛定思痛,就再也不敢胡来。

物以稀为贵,认识深刻了,价值也就体现出来了。事实上,任何一件器物,细心去发现挖掘和审美鉴赏都是必要的,你若懂得其行情,你才知道珍惜,你若体会其美感,你才刻意去收藏。珍惜和收藏都要缘分,就如同郎有情来妹有意,倘若不合眼缘,就往往会错过机缘,擦肩而过的事情屡屡有之。回过头来,后悔的事做得出,后悔的药却买不起,就如同儿时的我,那些好东西永远也不再属于我了,只有童年换来的几丝快乐尚且释放在心中。

那些旧东西终于没有,十七岁那年,我也离开了熟悉的家。当了兵,上了大学,然后在外地工作谋生,很少再回去过,回去也是物是人非,于是故乡的那个家就渐渐地朦胧起来。出了故乡,路便宽了,可以朝南走,也可以朝北走,我不再拘于“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那句话。该去走的路就一定要迈出去,我可以把故乡永远地装在心中,在心中那个任谁也替代不了的位置,但我的心灵却要勇于跋涉,眼界要愈来愈宽。

正是由于我有这样的想法,当兵没多久,我便离开了那位于胶东半岛老寨山深处的团部机关,我到了风景如画的泉城济南,接着又到了令人向往的首都北京。说来还是缘,我在北京学习跟随的老师杨先生就是一个玩艺术的,文学、书法、国画著作等身,令我好生敬仰,背地里我常常称其为“三栖明星”,几年间耳濡目睹,倒也让我这个小地方出身的人长进了不少。每天一下课,我便钻进老师家里,看着他写字作画,任墨汁在宣纸上肆意奔腾,任胭脂花青在笔尖上浓涂艳抹,当一幅作品完成了,我的眼睛也看得直了。晚饭后,我们都要相约去散步,为了消食养生,偌长一个护城河总要来回走上一圈,有时候直接从军报所在的三里河一口气走到中央电视台那边去。路上的风景吸引不了我们的眼球,我跟着老师低头走着,一路谈论的还是艺术和收藏,多半是老头谈,我倾心地聆听,听着听着就听出味道来了。

周末的两天最好,如果天气大晴,我就跟着杨老师去潘家园,或者去前门大街的琉璃厂。那里有正规的买卖字画古玩的门面,更有的是直接摆设的地摊,路人经过相中了就可以在街面两旁交易。什么古币古钱,什么玉器善本,你觉得品相好就可以随手拿起来欣赏和展阅,停留在每一家地摊,必定多增长一方见识,心底总是怡情的。杨老师是个知识渊博的行家,审美的标准物件的瑕疵他都会对我讲,每一次出门他兜里必然带着放大镜,一听他讲,我的兴致就来了,点滴的积累自然而然地就成了心底的明渠。我那时还是个兵,口袋里没有几文钱,虽然羡煞那些东西,却只能望洋兴叹。幸运的是,杨老师淘来的宝贝总是先让我拿着,第一个让我沾染它们的气息,一直到天色将晚带它们回家。

刘旦宅画作《柳驴图》

渐渐地,我就渗透着入了行,可也只是理解和研究而已,但我感觉有一天机会来了,脑子里面的东西总会派上用场的。直到我在北京军报学习的第一个春节,机关领导组织在京书画名家到文化中心举行笔会,才平生第一次遂了我的心。由于是个双休的节假,现场总需要一个人给艺术家们泡茶倒水的,杨老师一心欣赏我,就在众多学生中给了我这个难得的机会。年轻的我勤快而且乖巧,从头到尾地忙个不停,泡茶、倒水、磨墨、洗笔、裁纸,有差事的地方就有我的身影,一天下来竟然与书画家们熟识了。即使稍有片刻闲暇,我也是站在画案边静静地看着他们挥毫作画舞笔写字,凝神屏气地不眨一眼,他们的笔行到哪里我的眼就挪向哪里,一时兴起也情不自禁地赞赏几声。运气有时就会垂青有心人,临到散场前夕,有几位老书画家每人送我一幅作品,还夸奖我懂事,辛苦了一整天。那一刻,我竟没有想到,一个刚刚入伍不多久的小兵,在一瞬间赢得了老艺术家们的尊重,当时确实激动不已,过后一连兴奋了好几天。

开弓没有回头箭,随着认识的人多起来,我自己竟然也喜欢上了收藏,迷恋却说不上,我清楚那是有财力的人干的。后来读书也好,辗转到各地谋生也好,我总忘记不了利用工作的机会去结交一些艺术界的朋友,也往往硬着头皮给一些书画家写评论文章,一来二去地相识相知了,有的还成了人生知己,颇有点相见恨晚的感觉。花间一壶酒,我们侃天侃地也侃人生百态。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一年年地时光过去,我收藏的字画器物也就多了起来,这些东西见证了彼此的缘分,也见证了我与朋友圈子里的友谊。

时至今日,我还经常回忆起儿时的往事,以及我那时而清晰可辨时而陌生失色的故乡。我的那些看过的连环画,那些吹过的鼻烟壶,我小时候的乐趣就埋藏在那些东西里面,只要轻轻翻开就不会蒙尘的,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人生之路就是这样,过去的是缘分,后来的也是缘分,将来还有未来的缘分,能够握住的就且握住吧,擦肩而过的也别后悔而已。

万事随缘,也是一种心安理得。正如同我这喜爱的收藏,既然爱了,就好好地爱着它吧!保持那浅浅的三分微笑,记得当初来时,莫问他年归去。入了行,就是生命中冥冥之间的因果,只淡淡地乐意着,享受着,不叫苦,也不透支。

【作者简介】陈鸿波,湖北红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高级书画装裱师,书画评论家。参加2015年中华诗词学会第12届“青春诗会”,并获得“谭克平杯”青年诗词提名奖;深圳市第二届“簕杜鹃”文学奖、深圳市优秀主编奖;2022年湖北省作协“新锐散文作家”十佳。2017年中国作协首届辞赋高研班学员,2022年鲁迅文学院湖北作家高研班学员。现任深圳《新城市文学》杂志主编,深圳市龙华区作协秘书长;湖北省黄冈市作协全委委员,红安县作协副主席。出版有诗词联赋集《驿路清音》、诗歌集《君自故乡来》等著作多部。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