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把薯叫芋。红薯叫山芋,马铃薯叫马铃芋。一想到芋头,人心好像就踏实些。
山芋耐旱耐贫瘠,易活,高产。大多种在山边山坡贫瘠的沙壤中(好田好地要干别的事)。春天里地温不断上升,在芋窖里捡壮硕健康的芋头,埋在菜园的肥土中。到了阳历四月底,芋头藤子就满了地。整理好的山芋地早就虚位以待。
山芋地要高起垄,用锄头依次勾一个个三四十公分的凼。凼里施底肥,一般是发酵好的猪粪鸡粪、粉碎了的菜籽饼。底肥上再盖上一把火粪土即可。
火粪土可是好东西。制作过程也挺好玩。圆好一堆干点的土,在土堆中间用四齿钉耙扒出一长槽来,槽里满满填上枯草,再把土耙上压实,把两端露出来的枯草点燃,那蓬松的草燃完之后压实的草变为死火慢慢延燃,每一天要用锄头把死灰及周边的泥土掏下来,慢慢的草全部燃尽,草木灰也全部混入泥土里。经过这种闷烧的土很肥。种油菜种麦子种山芋都用得上。
万事俱备,要等连阴雨天。连阴雨天一来,穿着雨衣的农人三三两两提着剪下来的山芋藤来到地边,把长藤剪成一节节,每一节上带一片叶子,各人就把一篮篮短节按照生长方向插入饱含水分的山芋凼中,再盼老天下个两三天小雨,山芋短节就都能生根发芽了。
这两年还是能看到山芋是怎么来到我国的传说,和小时候听大人讲的一样。说是下南洋的人把山芋藤编成缆绳偷偷带回来的。南洋人禁止山芋外输,各港口派专人查验,带山芋很容易查出来,怎么办呢?带山芋藤。我想这个漂洋过海谋生的人应该是把缆绳解开再把山芋藤编在里面躲开检查的。船只离海岛越来越远,这个聪明人儿才会把山芋藤取出来养在清水里。从此山芋就从我国东南沿海蔓延全国。
山芋藤牵到一拃长就要给它除草松土了。一不小心锄头尖带出了一棵山芋,会让人心疼不已。即使再种下去,它也活不好,因为锄地的时候都是趁天晴的。锄掉一棵,那可就是一串沉甸甸的芋头啊。
到了阳历七月份,山芋藤基本上就满地了,藤下的垄上到处绽开一条条裂缝,那是山芋在暗暗地胀大。放牛娃会忍不住先下手的。大人们也忍不住尝个鲜,扒出几个最鲜嫩的芋头蒸在饭头上。
分田到户之前,生产队里的山芋产量并不太高。分田到户之后,基本上家家山芋大丰收。
我们家的山芋地主要是两块。一块在我家山背后的山沟里。另一大块在离家两三里的小山上。那座小山其实是一座大山的余脉包围成的山洼,大集体解散之后,山洼从山脚到山顶划出一条条分到各家各户,各家都把杂木砍掉,开垦成土地,都种些芝麻、豆子、山芋等耐旱作物。分田到户的第一年,母亲和二哥起早摸黑地在山上劳作,暮色中母亲和二哥扛着锄头回来那疲惫而又对未来饱含期望的身影至今在我脑海里还很鲜明。那一年我家山芋大丰收。母亲指着收回来的一堆山芋对我们说,你看那个芋头多大。是的,那个芋头像南瓜似的。
连山芋藤子也得收回来。山芋藤晒干,猪饲料不够的时候,在机器上把它碎成粉,猪也肯吃,猪不挑食。
我不是太喜欢吃山芋,虽然我山芋渣都吃过。分田到户的第一个春天,不知怎的,家家都闹粮荒,揭不开锅的时候,我们就吃山芋渣做的粑粑。山芋渣做的粑粑黑硬似铁,很有嚼劲,很抗饿。
我喜欢吃山芋粉圆子(山粉圆子)。小时候母亲做的山粉圆子至今无人能比,我记得里面参入一些饭粒。如果用几块带皮肥肉烧出来,那就是人间至味。
洗山芋粉的事情,我特别喜欢帮着干。山芋洗净带皮粉碎,直径一米、高一米的大缸上架好纱布滤网,倒入山芋泥,在水中反复晃动滤网,一口大缸满后再晃一缸。沉淀一夜,缸里的水变得清澈些了,两三个人把缸小心地倾侧过来,把水倒去,底下就是厚厚一层白生生的山芋粉了。用锅铲把山芋粉一块块铲出来,放在簸箕里晒干,能收藏很长时间。剩下的山芋渣,做成一个个粑粑晒干,给猪吃容易上膘,猪的吸收能力好像比人还是强一些。